第38章(第3/5页)

最后一次……最后一次,不只是江南,整个南直隶,连浙、闽、赣、楚、蜀地全遭了灾。

百年不遇的大灾,天像是被捅破了,暴雨不止不休下了三个月,大片田野颗粒无收。

那是时鹤春赈的灾。

这奸佞惯会胡说八道,说是“哄他高兴”、“替他赈的”,这都是荒唐话……秦照尘毫不留情地在纸上批驳,这都是时鹤春的功德,同他全无半点关系。

他办案多年,一身杀孽,没什么德行,求日月凌空、诸天神佛明鉴。

若举头三尺真有神明,就该明鉴。

时鹤春积了这么多德,就该去十殿转轮王处,好生再往阳世为人——就该投个好人家,不受鄙薄,不受磋磨,就该论迹不论心。

论迹不论心,时鹤春赈灾的时候,他不过只是站在昏暗的朝堂之上,搅进那片勾心斗角的人影幢幢。

……忧国忧民、尽忠报国的大理寺卿。

在那些天中,没有灾情在他手中缓解,灾民没有因为他的“忧国忧民、尽忠报国”,就多活一天,甚至一口气。

在他和那些人博弈,搅进荒唐人心中的时候,暴雨之中没有因为他少死任何一个人。

赈灾的是时鹤春,不是他。

他在朝中做他认为对的事,在弹劾时鹤春,大理寺要抄这奸佞的家……因为要抄朝中更多人的家。

必须断掉官商勾结,断掉囤积居奇的路,否则灾民永远活不成。

倘若时鹤春不倒,下面每一步都不能走,倘若不抄了时鹤春的家,大理寺威严不存,震慑不了那些宵小。

走到这一步,生平第一次,秦照尘终于真正清楚地意识到,时鹤春是搅在一片什么样的乌烟瘴气里。

灾情越来越重,每一刻都在死人,这些人却依然在争权夺利、各自谋划,拿人命当筹码。

……或许时鹤春说得对,这朝堂的确不是时鹤春搅乱的。

当今的皇帝,并非当初争储的任何一方势力,当时那些皇子斗得死的死残的残,最后先帝薨逝,推上来的是个极暗弱的木讷傀儡。

傀儡之下,无数条线、无数双手试图操控,都在谋划好处,都在求名求利汲汲营营,冠冕堂皇的表象之下,早已是一滩浑水。

秦照尘只觉心胸冰冷,这一股寒意不散,坠进骨头里,钻进最深的地方。

……他同时鹤春争斗了十年,不能收手了。

只有扳倒这个奸佞,杀一儆百雷霆万钧,才能彻底毁去朝中坏透了的根基,肃清如今的乌烟瘴气。

这样的念头,是不受他与时鹤春的私交影响的。

秦照尘想送时鹤春去江南,不想让时鹤春死,想给时鹤春一个善终……这些都不会影响,大理寺卿一定会扳倒朝中最大的奸佞。

时鹤春这些年举止放肆,荒唐得不知收敛,无视律法插手刑狱,几乎是把破绽直接往他手里送。

这些破绽变成诸多证据,就压在大理寺案牍之内。

万事俱备,只欠东风。

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,那些滔天的权势就会烟消云散。

如今东风起了,该做的都做完,诸业已成。

……到了这个时候,秦照尘却忽然不知道,自己究竟是在做什么了。

这样的茫然,叫秦照尘下朝时,已彻底乏力到恍惚。

大理寺卿木然坐进马车,低声吩咐回府,甚至没察觉到车里还有人。

……

所以,被一个藏在马车里的奸佞抵着额头,不由分说把脑袋推起来的时候……大理寺卿自然也难免错愕到震惊。

秦照尘盯着眼前的人,说不出话,瞪圆了眼睛。

“什么表情。”时鹤春把手在他眼前晃了晃,才收起来。

湿淋淋的一个奸佞抱着雕花小暖炉,盘膝坐在他眼前,跟着马车晃晃悠悠仰头:“以为我是鬼?”

大理寺卿宁可见了鬼:“你怎么在这——你为什么不上朝?!”

他今日身心恍惚到这个地步,竟直到这个时候,才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。

之所以这场弹劾顺利至极,是因为时鹤春没上朝。

“上朝干什么,看吵架听拌嘴?”时鹤春看他表情,就知道这位榆木疙瘩大人今天只怕遭了大罪,“头疼吧?这才哪到哪。”

秦照尘盯着他,来不及想别的,眉峰先蹙得死紧,扯了外袍将他蒙住。

时鹤春荒唐放肆、恣意惯了,不上朝没什么奇怪的,无非告个病假,懒得告假时甚至公然旷朝,自然有人帮忙找补。

秦照尘想不通,这人为什么会被淋成这样,又为什么会在自己的马车里:“你去哪了?”

南面雨患不休,近些天京中也在暴雨,伞根本派不上用场,走上一时三刻就要被浇透。

秦照尘不知他去了什么地方,但时鹤春就这么一身雨水地坐着……眼看就要把秦王府半旧的破马车淹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