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二章 过客只待天边月(第5/5页)

原本空荡荡的客厅,只有倾倒的酒瓶和买醉的人,此刻多了我,一个格格不入的外来者,酒和他似乎都有点儿无所适从。廖繁木没有请我坐,也没有地方可坐,径自靠倒在水泥地上,晃晃悠悠拎起酒瓶,拿到嘴边却没有喝,又颓然放下。

突然之间,我变得很讨厌酒这种乱人心志的东西,为滴酒不沾自己和乐川感到庆幸。

我贴着墙壁站在廖繁木对面,一眨不眨地望着他:“繁木哥,你和我姐分手的原因,是不是因为她的地中海贫血症是一种遗传性疾病?”

虽然从小到大我极力排斥“地中海贫血”这五个字,拒绝接受有关它的一切信息,但谁让我选择学医呢?根本不需要经过冥思苦想。他们的感情不可能出现问题,只可能因为某些不可抗的原因。

姐姐是中型地贫患者,即使廖繁木一切正常,他们后代患上地贫的概率也比一般人高许多。就算姐姐怀上小孩,也将面临比普通孕妇更高的早产和剖腹产的危险。不要说抚养孩子成人,就是孕期一旦检查发现胎儿患有地贫不得不引产,而且此类情况有可能反反复复发生,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很严峻的考验,会带来身心的重创。

生育健康儿女,也许是寻常夫妇最朴实、最简单的心愿,可如果廖繁木和姐姐选择这条不寻常的寻常路,便意味着他们会走得更加艰难,更多险阻。

无须我解释太多,廖繁木应该都明白,有更深刻的切身体会。他没有看我一眼,闷着头,佝偻着背,像已经被不胜承受的重负压垮了肩膀,狠狠地摔在地上爬不起来。

“小均,你知道吗,有时候我真的很不理解你姐姐。明明四年前我们已经说好,婚后不要孩子。为什么她现在快回来了,还要跟我分手。她口口声声说因为我是独子分手是为我好,为我父母着想,她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?没有她,我根本好不了。我已经说过无数次不要孩子没关系,可她还是说分就分,为什么不给我们十几年的感情,一点点挽回的余地。怎么可以那么心狠!”

重音落到最后两个字,廖繁木抬起头朝我看来,充血的眼睛里满是伤痛、哀怨、不愤,又带着些犹疑与矛盾,似乎在等我厉声推翻他的结论,用最难以驳倒的依据证明姐姐不是个心狠的人。

可是,我也多想做个狠下心肠的人,忘掉自己的身份,忘掉廖繁木正为姐姐痛彻心扉,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抱住他,说姐姐不要他了,我愿意要,愿意爱,愿意付出我的所有。

背在身后的手一下又一下抠着墙壁,指尖传来的细密疼痛,阻止了我疯狂的念头。

“繁木哥,可能还没有严重到无法挽回的境地,等姐姐回来,约上叔叔阿姨,还有我父母,大家可以坐在一起慢慢商量。你要相信姐姐对你的感情,我今天会来,也是因为她担心你,让我来找你。只要你们还深爱着对方,任何问题都能解决。”

第一次从自己口中说出“他们很相爱”,像利刃割肉的凌迟之刑,我觉得好疼,从身体发肤到五脏六腑。忍过这剧痛便是永久的解脱,我站稳脚跟不准自己瘫软跌落在地,仿佛已经看到那不生不灭的涅槃彼岸,在等我迈开步子走近,给我解脱。

“繁木哥,只要你们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,做好严格细致的产前检查,怀上健康宝宝的可能不是没有。”慢慢走近廖繁木,我蹲了下来,微笑,“我是学医的,请你相信我。”四目相对,我伸出手想握握他的手,又攥拳收回,“给姐姐打个电话吧,她身体不好,别让她担心。她回来,一切一定会有转机。”

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,但能说的唯有这些,起身离开,不允许自己回头,留恋,后悔。

转好,转坏,真的只是瞬间而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