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5章(第2/2页)

陆慎嗯一声,接过来,微抿了一口,问:“有桂花?”

沉砚回:“是,有甘草、葛花、绿豆,老太太爱喝桂花酿,夫人便在药方里添加了一钱桂花花蕊。”

陆慎把那解酒汤一碗饮尽,淡淡接了一句:“她一向是喜欢莳花弄草的。”

沉砚闻此言,心下惴惴,越发不安起来。往日君侯是决不许旁人提起夫人来的,自己不提,旁人也不许提起只言片语,连雍州来的家书也不大耐烦看,如今自己不过说了一句药方的事,竟主动提起夫人来,那语气平淡温和,好似两人并没有决裂一般。

虽然胡行恭口风颇紧,但此时,沉砚已隐隐明白,君侯三月下旬时飞鸽传书去江州,为的是什么了。

念及此处,沉砚便明白,此事是断然不可再隐瞒的了,当即跪下:“君侯容禀,胡行恭胡将军已于三日前到洛阳,只那时君侯尚在病中,奴才不敢召他来面见君侯。”

陆慎脸色未变,犹如青松一般立在那里,一字一句问道:“什么叫做不敢?”

沉砚不敢去瞧陆慎,匍匐在地上:“胡行恭护送夫人回江州,时遇暴雨,归船倾覆于江心,全船八百余余人,存活者只有百八十人。胡行恭在江边打捞多日,均不见夫人踪迹。”说到这里,沉砚顿了顿。

陆慎沉着脸,怒道:“胡行恭这个蠢材,我早就三令五申,要对崔氏严加看管,她水性甚好,必定是又逃脱了。他人呢,我命他把人送到洛阳来,连个人都看不住?叫他立刻给我滚进来,再传令江州刺史,张贴榜文,乘着她还没走远,挨家挨户地搜查……”

沉砚音量大了些,接着道:“君上,今日一早,江州刺史茹素禀告,说夫人的遗体已经叫打捞上岸了。已叫幸存的贴身婢女辨认过,却是夫人无疑。只怕辨认不准,又命人送了画像来。”

陆慎冷笑两声,压根不肯信,抬脚朝沉砚胸口踢去:“狗奴才,你好大的胆子,谁教你来对我说这番话的?我竟不知你们如今放肆到这样的程度,来人,宣铁甲卫来殿前,一应人等皆看管起来,我亲自审问。”

沉砚被踢得三步远,碰倒博物架,珍玩古董哗啦啦倒了一地,他捂着胸口强撑着爬起来,跪在陆慎面前:“君上息怒,奴才等人自知罪该万死,只夫人临去前,留了话给君侯。”

陆慎冷哼道:“可见你们这群奴才一贯欺瞒,连话都编不圆,倘若沉船溺水,又哪有只言片语能留下?”

沉砚只顿首:“君上,胡行恭正侯在外面,叫进来一问便知。”

陆慎挥挥手,立刻便有人押了胡行恭进殿来,他跪在金砖上,几乎叫人压着瘫软在地上,因为害怕,说的话也没头没尾,颠三倒四:“那日天气本十分晴朗,因着快进江州城了,夫人心情很不错,还命人送了酒进船舱,小酌了几杯。还特地吩咐卑职,降下船帆,叫船行得慢些,说她多年未见江州沿岸的景致了。”

“谁知道那天,刚用过午膳,天便突然黑了起来,接着便下起暴雨来,那江水跟打着旋似的,卑职刚下令要弃船,那船便整个倒扣过来,一船的人都叫压在江底了。出了船舱甲板外面站着的百八十人,在船舱里的人,几乎无一幸免。”

胡行恭说到这里,忍不住痛哭起来:“一船的人,就活了这么几十个,就活了这么几十个啊……”

陆慎端坐台上,闻言,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,嘴里都是血腥味,咬牙忍着,问:“江州刺史茹素来了没有?”

江州刺史茹素捧着托盘进殿,匆忙之下连官袍上都是泥点子,跪在殿内:“君上,臣召集八千民夫劳役,打捞了七日,这才把那船拖到案上。船身颇为坚固,并未叫浪打散,只匆忙倾覆,一船的人来不及出舱,便被活活溺亡。臣按照胡将军的名册,一一清点尸身,均能对得上,无一错漏。”

“夫人的船舱中,另有丫鬟三名,尸身也具在。窗沿上有夫人用凤簪划出的划痕,想是夫人那时正奋力开窗自救。”

陆慎愣在那里,表情默然,小黄门奉了托盘上去,那是一块儿残木,周身都是横七竖八的划痕,在那残木的边缘,还隐隐刻着一个昭字。

在她临死之前,心中最记挂,最放心不下的,便是这个刚满三个月的女儿吧,因此求生无望,这才在窗沿上刻下她的名字。

陆慎坐在那里,不知怎的,忽胸口剧烈地刺痛起来,满头冷汗,几不能呼吸,他略一开口,便呕出一大口鲜血,飞溅在那块残木上。

左右皆大惊,上前:“君上?”

陆慎站起来,挥挥手,把喉中的血复咽了下去:“备马,去江州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