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8章(第2/6页)

不想,榻上的小姑娘慢慢翻过了身子,眸光一层层凝到他身上。

锁住他欲走的步伐。

四目相视中,她偏了偏视线,透过镂空蒙纱的窗户看外头场景。

夜色苍茫,幽幽泛红,大团大团的雪花落下来。

“冬天了?”许是摸了半晌瓷罐,纵是屋中烧着地龙,她还是忍不住往被衾中缩了缩。

萧晏愣了愣,确定她在同自己说话。

原以为她会和当年一般,沉默,不开口,封闭自己。

竟是都没有。

她就这般缩在被窝中,然后又往上拉过些被子。

伸手在外好一会,肩头是有些冷的。

见萧晏并不应她,她便也不再问,只低垂了眉眼。

须臾,又往外望去。

望了会,她低声道,“您、能给我喝点水吗?”

睡了太久,嗓音都是干涩的,唇瓣还起着皮。

萧晏终于回神,确定孩子在和他说话。

只频频颔首,起身给她倒水。

他伏在榻畔太久,腿脚发麻,又因心中欢喜,竟差点没站稳。

倒的水,一半洒在自己手上。

随侍的内侍监赶忙给他拭手。

他抢过帕子,胡乱擦过,只赶紧把水送她面前。

小叶子将他举止收尽眼底,扇羽般的浓睫覆下,抬眸又是一副乖顺模样。她就着他的臂弯将水饮尽。

“还要吗?”他几乎讨好地问。

小叶子摇摇头,只静静看他,又默默低眉。

萧晏放回杯盏,在榻旁重新坐下。看她没有不喜的样子,便稍稍松下口气。

想给她掖一掖被角,又怕她抗拒,遂将手搁在膝头干巴巴地搓着。

“新的一年了,今夜是上巳节。”萧晏看了眼外头,想起她方才的问话,终于寻出个话头来。

小叶子随他话,往外看了一会。

半晌,她收回目光,慢慢抬起惊鹿般的眸子,看萧晏。

萧晏心口缩了缩,他受不住她这样的眼神。

惊惧,惶恐,怯懦。

像极了多年前叶照跪在沧州城刺史府门口,求他的模样。

“我错了,以后不会任性了。”她的声音又低又细,竟是在向他道歉。

萧晏胸口起伏不定,根本接不上她的话。

她探出纤细的五指,抓住他一点袖角的边缘,咬着唇瓣继续道,“您、以后能不打我吗?阿娘也没有打过我。”

“……我、我不是故意的,我……”萧晏尤觉心头被压着块石头。

他没想到小姑娘想来是这副模样。

竟是这般无助,求他别打她。

他垂着眼睑看自己一双手,只觉一口气上不来也下不去。

小姑娘寻着眸光,撑起身来,“您是不是也想要这个?”

“那、给您吧。”她竟是将叶照的骨灰放到了萧晏手中,见他不接,还抓着他的手握上,“我以后不会惹您生气了。”

萧晏神思混乱,一点点触上那个白色的罐子,轻轻抚摸,慢慢握住。

案头高燃的烛火,映照在甜白釉罐壁,清晰映出女童带笑的面庞。

萧晏猛地清醒过来,只豁然起身,道,“她是你阿娘,理应陪着你。我、我同她萍水相逢,如何可以占着她?”

这是去岁四月里,小叶子说过的话。

到今天,他认了。

再不敢同她争。

小叶子便不再说话,搂着罐子躺下去。

至此之后的每一夜,她都抱着阿娘睡觉。

萧晏很怕她着了心魔,怕她会神志不清。

但是都没有。

一个月后,她能下榻。

早春二月,料峭时节,她披着厚厚的缎面斗篷坐在窗边读书,练字。写完了,便交给陪在一旁的萧晏。

她手下无力,握不住笔,却还是一日一张的地写着,认真又上进。

两个月后,她身子大好。

便开始走出寝殿,在院子里晒太阳、荡秋千。萧晏来的时候,她亦会起身向他行礼。宫中的规矩,天家的仪容,她秉持地很好。

又半年,她舒展了筋骨,恢复了精神气。

十一月底,跟着萧晏去骊山冬狩。整整两月,辞旧迎新,在骊山上又长大一岁。

她骑在马背上,射来野兔,麋鹿,棕狐。鹿和兔,她取了肥嫩的部位,生火烤炙,送去萧晏佐酒,狐狸剥了皮让司制给他做护膝。

建安四年,小叶子九岁。

诚如她一年前在床榻所言,再不任性,不惹萧晏生气。

甚至,从这年的春日开始,她将学业搬到了勤政殿。

萧晏早朝时,她便在偏殿暖阁给他做膳食。他下了朝回殿开加议会,她便在一旁完成功课。

散会,她将煮好的汤水奉给他,自己在旁边与他一道用下。

除了话少,沉静,萧晏寻不到不好的地方。

阳光洒下来,将隔案几对坐的两人身影并在一处,担得起岁月静好。

甚至,他觉得阿照若是泉下有知,大抵也能安心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