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章 擦这儿吧(第2/3页)

他们在浔镇。

也在A大。

处处都是他们的影子。

霍音没见过1985年浔镇的太阳,也没吹过北京1985年的晚风。

可是浔镇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,A大是她四年以来日日夜夜读书生活的地方。

刘咏琴下葬经过的大街她走过,刘咏琴和教授一起看月亮的新传学院一号教学楼,她也去过。

故事的每个地点场景,都是她可见可闻的地方。

所以很难,不进到故事里去。

讲故事的人讲到这里中断了话音,霍音吸了吸鼻子扭过头,哽塞着嗓子很小声问:

“然后呢?”

“然后。”

程嘉让低嗤了声,

“然后刘咏琴死了。”

“啊?”

虽然原本就知道八五年刘咏琴就去世了,可是刚刚那么热烈浪漫的故事,骤然急转,霍音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。

“很虎头蛇尾吧。”

程嘉让长指在夹克衫口袋里摸出一盒烟,被下一秒疾驰而来的风打过,又随手扔回口袋里,

“原本就是虎头蛇尾的故事。”

这回没等霍音再发问,他又继续说道:

“三姥爷和刘咏琴读大三的时候,刘咏琴她爸喝醉酒以后和镇上老屠户的儿子发生了口角,借着酒劲儿给人打了个半死。”

“老屠户的儿子原本就脑袋不太灵光,三十来岁打着光棍,老屠户家要报警,让刘家赔钱,刘咏琴她爸进去蹲局子,不知道是谁,想出个缺德主意,私了。不用赔钱,也不用蹲局子,条件是让刘咏琴给老屠户的傻儿子当媳妇。”

“不知道借的什么由头,把人骗回浔镇,两家一拍即合,就给结了婚。”

霍音想到这是个悲剧,却没想到会是这样,突如其来,急转直下。面上水渍被冷风吹过直直凉入心脾,她连声音都有些发颤,

“……那,那教授呢?”

旁观者都要觉得肝肠寸断。

好难以想象真正的亲历者,面对这样的事情究竟何去何从。

“三姥爷还以为刘咏琴只是回家探亲,过不了几天就会回去上课,过了一阵没等到人,他找到浔镇来的时候,这边都已成定数。”

霍音没想那么多,忍不住脱口而出:

“可就算结婚了,也还可以离婚。”

“但刘咏琴想走,屠户家不会善罢甘休。三姥爷甚至还回北京筹了很大一笔钱来,可是他来的时候,刘咏琴已经怀孕了,说什么也不肯让他用这笔钱跟屠户家周旋。”

“那后来呢?”

“后来。”

“后来三姥爷就回北京了,一直想着这事,苦于无计可施。那时候山高路远,音讯难托,很长一段时间联络不上。”

“再得到消息的时候,就是刘咏琴死了,难产,大出血。大人孩子一先一后,当场死亡。”

再然后不用重新说一遍。

正是这个,倒叙故事的开头。

1985年,刘咏琴去世,徐晖坐了两天两夜的绿皮火车,从北京赶到安徽。

来的时候,河西荒草地,人已草草下了葬。

身边男人话音落下的时候,霍音已经泣不成声。

她是很感性的小姑娘,看动物世界,动物大迁徙,所有的动物都离开,只有一只未成年的非洲小象因为贪睡遗落在一眼望不见底的大草原,一睁开眼举目无亲。

这个场景,她都会哭。

何况是身边人不与人道的昔年秘辛。

她想起今天上晌在刘家听到刘老太太和徐老聊天的只言片语。

“这是你家小孙女?这日子过得可真快,连你都是有孙女的人了,老太婆我孤寡老人一个,按正常来算,是不是都该有重孙了?”

“小姑娘是我带的学生。”

“我这一支没有后人,不过小姑娘确实是能做我孙女的年纪。”

“没有后人?你的意思是,你后来没有再…?”

“没有了。”

霍音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听懂徐老行将就木的语调。

或许在他那里,他一生,早在两天两夜下了绿皮火车,听到她下葬的消息起,就已经终结了一半。

急骤狂呼的西北风里,霍音两手皆被冻得萤红发僵,她两手来回一下下擦着脸上不断下落的无声的泪。

却好像,好难止住。

几乎是涕泗横流,泛滥成灾。

她今天出门没背包,窘迫地翻过身上所有口袋,没有找到一块儿纸巾。

一时之间,又是窘迫,又是难过,百感交集。

不过。

更窘迫的还要数她陡然被程嘉让点到名,脸上涕泪还没擦干净,下意识抬起头,被他看了个完全。

“霍音。”

他似乎被她的样子逗笑,摇摇头嗤笑了声,

“怎么还能哭成这样。”

“我、我就是听了很难过嘛。”

她哽着声答,别过头,干脆咬着牙问,

“你有没有纸巾?”

“没有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