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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师师这一番话,丝丝入扣,鞭辟入里,直说得赵佶频频点头,块垒顿消。

其实这些道理,主抚派的大臣在朝堂辩论中都说到过,但当时赵佶听来也觉一般,以为不足以压倒主战派那边同样振振有词的雄辩。而现在听师师有条不紊、细语呢喃地一说,却感到句句中听、字字入耳,不禁龙心大悦道,有道是秀才不出门,全知天下事,师师姑娘亦然也。

李师师谦柔地笑道,贱妾不过随便说说。朝纲大计,本非贱妾可妄议,唯请皇上慎虑之。赵佶道,朕意已决,何虑之有。

下次临朝,赵佶不再让众臣讨论,以不容置疑的口气直接宣布了他的招安决定。

蔡京等人虽有不满,却不敢再多说一句。官场中人对上司的态度素来敏感,蔡京一伙担心这是他们失宠的先兆,很是惶惶不安了一段时间。后来见一应朝政大计、官职任免等均按部就班,悉如故往,没出现异常变化,才渐渐地放下心来。

北宋王朝由剿而抚的政治态度转变,对梁山泊义军的前途和归宿,产生的影响是重大的。

陈宗善在济州知府的帮助下,经过多次联系进入梁山泊,受到了宋江、卢俊义的热情接待。宋江甚至亲自跪接了皇上的诏书。但在是否接受招安的问题上,他们表示尚不能马上答复。陈宗善也知道要求梁山泊立即表态是不现实的,而他此行的任务也只是传旨不是劝降,亦不多言,留下了一个无论梁山泊何时接受招安,朝廷均表示欢迎的态度,便辞别了山寨,回京复命而去。

赵佶得到陈宗善的回报,认为梁山泊既接了诏书,表明其是有归顺之意,便很安心地在龙廷中静候佳音了。

赵佶估计的结果大致不差,梁山泊义军最终是接受了朝廷的招安。但其间所发生的波折,由此引出的一段将其本人也牵涉其中的颇具传奇色彩的故事,是他事前绝对想象不到的。

礼貌地送走了传诏特使陈宗善,宋江即会同卢俊义、吴用进行了慎重磋商。

宋江本是郓城县衙的小吏,吴用则为乡间一落第秀才,均属自诩生不逢时、怀才不遇之类的人物。他们皆因仕途不通,常有壮志难酬之憾,而这种心理落差却能在江湖弟兄的尊崇中得到平衡和满足,因而在一定条件的促成下,走上了落草为寇之路。但是在内心深处,他们其实并未真正将这水泊梁山视为立身之本。视野胸怀和才能的局限,都使得他们不可能将起义活动真正地当作毕生的事业看待。起义的最终目标是什么,这支义军将来究竟能折腾到什么地步,折腾出个什么名堂,他们都不甚明确,甚至可以说是十分茫然。

在这种潜意识的支配下,他们始终是为自己留着后路的。在义军的战斗纲领中只打出替天行道、杀富济贫、惩治贪官的口号,而从来不提推翻朝廷、改朝换代,就是留有与朝廷妥协余地的一个具体表现。

宋江曾于一次酒酣之际填词一首,从中不难看出他的这种心迹。其词曰:

天南地北,问乾坤,何处可容狂客?借得山东烟水寨,来买凤城春色。翠袖围香,鲛绡笼玉,一笔千金值。神仙体态,薄幸如何销得!回想芦叶滩头,蓼花汀畔,皓月空凝碧。六六雁行连八九,只待金鸡消息。义胆包天,忠肝盖地,四海无人识。闲愁万种,醉乡一夜头白。

诗词的字句虽写得含蓄,但与宋江亲近之人,特别是心腹参谋吴用,却不难参透其中含义。闲愁万种者,盖因四海无人识也。所谓四海,实则意指朝廷。此种浩感吴用亦怀之久矣。如今大宋皇帝居然派遣钦差不远千里、不避风险、不辞艰辛奔赴山寨来下诏招抚,岂不说明朝中是有人识得我等非等闲之辈了吗?

这个信息及其内涵,颇令宋江、吴用揣摩玩味。

卢俊义在内心里对朝廷的招安,比较自然地持接受态度。他是在遭受小人陷害走投无路的情况下,不得不栖身梁山泊的。除此之外,没有任何可促使他扯旗造反的动力。上山以来积极为山寨出谋划策,建功立勋,乃是自身利益已经与山寨绑在了一起的缘故。既然绑在了一起,义军的前途就左右着他的前途,他就不能不对这个前途加以关注和考虑。

卢俊义通过考虑得出的结论是不太乐观的。

历史上所有造反者的前途或曰下场,无非三种情况。第一种是推翻当权者取而代之,第二种是与当权者妥协或向当权者投降,第三种是被当权者消灭。

据卢俊义观察,梁山泊义军虽然号称人才济济,其实多为草莽武夫和原来官府里的下级军官,像林冲、关胜等政治、军事、文化素质均较高者为数寥寥。而即便如林冲、关胜者,亦只堪为将,难称帅材。山寨的最高头领宋江及其高参吴用虽时以刘备、诸葛自诩,实则远非经天纬地之材,他们连与宋廷分庭抗礼的霸业都做不到,更不要说取彼代之了。李逵等莽夫动不动口吐狂言杀去东京夺了鸟位,乃是痴人说梦,根本就不存在这种可能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