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 暗涌(第5/10页)

毫无疑问,这正是赵彦寻找的织室备案。它藏在一大堆竹木简中,若非赵彦改变思路,根本不可能找到。赵彦如获至宝,急忙拿起来细看。他先找到左侧一列的菱形符号,然后用手指划向与之平行的右侧,在那里,蚀刻着四个隶字:并河内温。

并州河内温县。这么说,那段织物应该是温县所出。

赵彦一下子想起来了。刚才唐姬和那名军官的话里,似乎透露说温县出了件大事,惊动了郭嘉亲自过问——这两件事之间,到底有没有联系?真的只是巧合吗?

这真是一个大突破。可是赵彦却头疼起来。原来他苦于线索太少,无从下手,可现在突然有了一大堆头绪,他反倒糊涂了,不知接下来该去设法接触一下那个校尉,还是去跟踪唐姬,抑或查查温县织物的来历。

他小心翼翼地拨开乱七八糟的竹简,把铜符捞出来。不小心“啪”的一声,一枚竹片被铜符带起,跌落在地。赵彦俯身捡起来,随便瞄了一眼。这竹片两指见宽,上面写着一行小字:“光和四年夏七月已卯日辰时王美人娩于柘馆皇子一臣宇谨录。”

在“皇子”与“一”字之间的空隙大了些,有被刮刀刮过涂抹的痕迹。

“这些内档放得还真是杂乱啊。”赵彦感叹道。他知道这是出自宫内的记录。汉制嫔妃分娩,皆不得在宫内,须外出就馆,这枚竹简估计是负责伺候的黄门记录。这些分娩记录居然和织室的文书混在一处,可见在搬运文件时有多混乱。

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温县,无暇多想,随手把那枚竹简丢开,匆匆离开屋子。

差不多就在同一时刻,唐姬踏进了司空府。她手里提着一篮鸡舌香和苦艾,名义上是来探望伏后的。负责护卫皇帝的宿卫对她略一检查,即放行了。她穿过几条走廊,迎面碰到了杨修。

杨修暂时还代着宿卫的工作,这给他接近皇帝创造了便利条件。除了不能进入皇帝皇后的寝室和曹氏家眷住所之外,司空府内可以随意活动。他看到唐姬,使了个眼色,伸手过去接她的藤篮。

“陛下正在会客,暂时不能进去。”杨修压低嗓子说,同时用手在篮子里翻来翻去,假装检查。

唐姬会意地点点头,也小声说道:“已经弄清楚了。那五张画像,乃是邓展自温县取回。”杨修一听,脸色骤变,手里的动作一僵。

郭嘉借董承被劫一事,轻轻一石打中数鸟,已经让杨修狼狈不堪。他万万没有想到,郭嘉居然还有后手——刘协在做皇帝之前,一直在温县生活。此时郭嘉居然派人前往温县画像,毫无疑问,他一定是怀疑皇帝的来历,甚至可能已经搞清楚了来龙去脉。

唐姬急切地问:“德祖,我们怎么办?”如果让郭嘉知道皇帝的真实身份,那汉室将面临着灭顶之灾。一想到这点,她就心慌得不行。

“让我想想……”杨修放下藤篮,闭上眼睛,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拼命挤压太阳穴,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。他不得不承认,郭嘉这个对手太可怕了,回许都才区区数日,轻描淡写几手布置,便几乎把他们逼到了死角。

他浑身在战栗,但这不是因为害怕或紧张,而是兴奋,就像是赌徒面对着一盘即将开盘的巨注和一个极其高明的对手,感官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。郭嘉越是难以对付,这种刺激感越强烈,才越有击败的价值。

“不对……郭嘉应该还不知道。”杨修缓缓睁开眼睛,口气十分笃定。

唐姬问:“你怎么知道?”

“他这种人,一旦把握住了优势,会以最快的速度出手,电光火石之间击溃敌人,不容任何喘息。如果郭嘉已经知道天子的身份,你我如今早已身陷囹圄,哪里还会在这里从容讲话。”

杨修的语气里带着淡淡苦涩。刚才他见到郭嘉,被后者以胜利者的身份小小地教训了一下。由此可见,郭嘉只是把他当成一个急于出头的小角色,随手敲打了一下,却没视为心腹之敌。这对杨修的自尊心是一个打击,同时也证明,郭嘉确实不清楚天子的底牌。

“那他派人去温县,到底是为什么?”

“郭嘉再聪明,也不可能猜到天子的身份。他应该是对那具面目稀烂的‘杨平’尸首产生了怀疑,认为有人在试图掩盖什么,所以才会派出邓展去温县调查,只是针对杨平或者杨俊而已,与天子无关。”

杨修把自己代入到郭嘉的思考方式中去,豁然开朗,思路越来越清晰。

“那对我们来说,岂不是一样危险吗?”唐姬反问。杨平就是刘协,郭嘉只要一看到画像,立刻就会明白两者的关系。

“这就是蹊跷的地方。我爹告诉我,郭嘉已经看过了画像内容。可是,他一直到现在仍旧没有动作。要么是那画像画得不够逼真,他没能辨认出来;要么是他还有更大的图谋,隐忍未发——还有一种可能,温县有高人识破了郭嘉的用意,设法把画像调包或伪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