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章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马拉松(第3/11页)

然而,波什·雷茨在自己墓志铭上最愿意铭刻的,是几年后李雪曼高喊的两个词。李雪曼是克利夫兰博物馆馆长,以眼力精准闻名于世。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亚洲艺术部名誉退休研究员屈志仁对我们回忆道:他刚刚从事博物馆工作时,李雪曼曾带他浏览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亚洲艺术部的收藏。当时,李雪曼挑选出了其中最佳藏品,包括那尊高大的青铜鎏金佛像,他大声喊出了那两个词:“波什·雷茨!”“波什·雷茨!”“波什·雷茨!”

退休之后,“荷兰老清洁工”波什·雷茨返回祖国居住,于1938年去世(被一辆汽车撞倒),享年78岁。精打细算真的很重要,波什·雷茨的继任者普艾伦就缺乏这一点。他在哈佛大学做研究学者时,便受雇于大都会艺术博物馆。普艾伦坚持认为,自己属于终身受聘。1963年,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制定了强制退休政策,规定专业人员的退休年龄为65岁。普艾伦为此提出愤怒抗议,还提起了诉讼,甚至向纽约州州长纳尔逊·洛克菲勒上诉,请其予以干预。普艾伦的诉讼和上诉毫无结果,却适时为博物馆研究员的职业生涯画出了一条终结线。对此,普艾伦似乎将自己视为歌剧中的英雄,遭遇了一群无赖和笨蛋的围攻。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之前没有,以后也再未雇用过像普艾伦一样自以为是、自私自利的研究员(他的上司们,则使用了更为温和的委婉语,称其为“古怪”)。

普艾伦在马萨诸塞州的菲奇堡市度过了童年。那时,他便表现出喜欢自吹自擂。他的父亲和祖父从木材买卖中发了大财。普艾伦的发小约瑟夫·厄普顿回忆道:“青少年时,普艾伦去参加高中舞会,他身穿黑长袍,戴着面罩、尖顶帽和一头又长又卷的金色假发。”中国文物古董商爱德华·威尔斯,是普艾伦的另一位长期朋友。他对普艾伦在哈佛大学期间以及后来的行为,有过如下描述,“年轻的普艾伦身材瘦削,一头金发相当浓密,走起路来既无精打采,又有些大摇大摆”,一副让人感到“困惑和唐突”的做派。普艾伦把自己身边的人,分成两个阵营:“一类是他的朋友,以及那些他相信不会作恶的人”;另一类是他不喜欢的人,“他们不会做任何有可能让他高兴的事情”。

普艾伦来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工作,部分归功于哈佛大学保罗·萨克斯的热情推荐。普艾伦曾听过他的博物馆讲座。普艾伦的个人履历令人印象深刻:他在哈佛大学曾师从邓曼·罗斯和兰登·华尔纳,后者在第二次率领福格艺术博物馆考察队前往中国时,曾招募普艾伦入伙。此时,也就是1928年,年仅30岁的普艾伦,当上了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远东艺术部的研究员,该部同样正处于起步阶段。

我们查找当时的公开资料,发现了一些透露内情的档案。20世纪60年代初,高居翰成了普艾伦办公室一名拿奖学金的学生。随着高居翰的工作变动,他与普艾伦之间,有了为数不少的通信往来。高居翰开始在台湾深造时,曾希望中国大陆会自行重新对外开放大门。普艾伦根据自身经历,对高居翰提出了以下建议:

哈佛大学派我去敦煌,连续授予我3笔奖学金,后面还有更多奖学金等候我。千万别以为我没有从早到晚努力工作。第一年,我确信我只会在中国工作一年。我首先学习中文,拒绝与任何讲外语的中国人接触,只在周末与外国人见面。有一位学者与我同住,但他并不教我,他有自己的房间,有自己娱乐的地方。我很随意,可以听他讲话,也可以不听。我的老师们每天白天都来,每周还会来3个晚上:一位老师与我一起吃午饭,另一位一起吃晚饭……午饭后,我们用1小时,去看那些背着东西转悠的小古董贩子。那挺好玩,既了解古董,又学了语言。每周,一位很棒的老学者上门两次,给我阅读古代经典。他人极好,来我这里还有附加条件,即不与任何其他外国人见面。他不喜欢外国人,1900年义和团起义时,他的父亲被外国人砍掉了脑袋。

上述文字暗示,普艾伦也在进行自我辩护。当时,有人不断抱怨,普艾伦作为学者,缺乏深度和认真。由于搞清楚藏品具体年代和属性并非易事,有时,普艾伦会在博物馆出版物上发表自己的结论,说一些“有趣、无害的话,可能会与事实有些差距”。比如,他曾对一顶唐代王冠写道:“这顶王冠,应至少属于皇室某位伯祖母。如果不是,那她也该有一顶。”约翰·埃勒顿·拉吉,曾担任过波士顿美术馆馆长和弗利尔美术馆创始馆长。在给一位朋友的信中,他作为知情人,对普艾伦对藏品的古怪判断表达了明确的意见。拉吉谈到了有人提交给他的一批卷轴画,“其中4幅属于极品……除我以外见过它们的人只有普艾伦,但遭到了他的拒绝。真得祝福他愚蠢的小心眼儿”。